投連之殤
- 2020年04月18日
- 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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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的降息風暴,打得國內稚嫩的壽險業暈頭轉向。新產品開發趕不上降息的腳步,中國的壽險行業面對兩難抉擇:繼續賣單,利差損越賣越大;收手不賣,龐大的銷售隊伍面對無米之炊,甚是難以為繼。
頭懸兩把達摩克利斯之劍,最為市場化的平安馬明哲苦尋解脫之法。
1997年左右,來自海外的總精算師Travor,平安所引以為傲的“外腦”拍馬趕到,向馬明哲獻上一計,可以拉平安出困境。
此時的平安正如火如荼地邀請“洋大夫”麥肯錫對其進行全面的診斷,同樣來自海外的專業人士Travor的意見自然備受重視。
他向馬明哲介紹了海外市場正方興未艾的投資連結保險。
這種新型投資型保險的奧妙在于兼顧保險和投資,不僅可以迎合中國投資者既要保障,又要賺錢的“貪心”,而且客戶完全承擔其中的投資風險,平安不用再為利差損發愁。相反只要做好服務,就可以賺錢。
同時,由于當時的股票市場正處于牛市,而保險資金借基金間接入市的大門洞開,平安似乎已經看到一個無比光明的“錢”途。
何等妙計!
于是,一個名為“鳳凰計劃”的投連險考察研究項目新鮮出爐。中國傳統文化里面,鳳凰是一種高貴的吉祥鳥,同時“鳳凰涅槃”也寓意著死而復生,活得更精彩輝煌。
名曰“鳳凰計劃”,平安的苦心可見一斑。不過,這只鳳凰不僅沒能浴火重生,反而帶來了一場“火災”。這是獻計的Travor和欣然接受的馬明哲沒有想到的。
兩年之后,1999年10月22日平安推出了中國大陸第一份投資連結保險——平安世紀理財投資連結保險。
這是保監會破天荒地以自己的名義批準的一款新型壽險產品(一般批準保險產品的主體都是保監會的部門)。而有據可查的資料,似乎僅有這一次,通常壽險產品審批或者報備只需要下面的專業部門就可以完成。
投連一誕生就成為“明星”,一掃此前壽險產品設計的呆板。
產品結構上,平安的投連于保險行業中引入“傘型”投資賬戶——即同一險種旗下設立多個投資賬戶,供不同客戶按投資需要和風險承受能力加以選擇和轉換。這種結構類似基金行業的“傘形基金”,但是平安無疑比中國基金業領先。
運作模式上,投連險把保費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用于購買保障;另外一部分進入投資賬戶,其風險和收益都由客戶承擔。
這樣的設計使得平安完全可以掙脫利率變化的束縛,從而賺取穩定的無風險利潤。
時任保監會副主席的吳小平說,平安這是在第一個吃螃蟹,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意味著可能吃到甜頭,也可能被螃蟹夾到。
一語成讖。
平安是先嘗到了甜頭,后來卻被螃蟹夾到!
毫無懸念,于上海試銷的投連成為平安攻城拔寨的利器。
2000年的中國股市基本上是一個單邊上揚的市場,上證綜合指數全年上漲了51.73%,深證綜合指數全年上漲了58.07%。2001年上半年,股指依舊震蕩盤升,上證指數半年間上漲6.97%,創下2249.77點的歷史新高。
受A股市場的刺激,平安投連險的賬戶收益率仿佛被打了一劑興奮劑,連創新高。例如,設立于2000年10月31日的平安發展投資賬戶,截止到2001年6月30日,投資賬戶投資單位賣出價為1.1946元,與設立時相比,增長率為19.46%,與2000年底相比,上半年凈值增長率為8.81%。
投連巧遇牛市,威力大增。
數字為證。1999年上海壽險年終盤點,平安保費收入近34億元(占42%),中國人壽30億(占37%),太保約6億(占7%),友邦約10億(占12%),中宏8000多萬(占1%),太平洋安泰約3000萬(占0.4%)。平安首次超過中國人壽,成為上海壽險業霸主。
2001年年末算賬,僅僅兩個年頭,平安保費收入高達65.6億元,市場占有率51%,中國人壽則劇跌至23%,友邦(14%)與太平洋(10%)不分伯仲。
時任中國人壽上海分公司總經理何靜芝曾說,形勢真正急轉直下是在2000年,暗指投連。顯然,火爆的投連成為顛覆上海灘市場格局的關鍵。這也為當時所謂的“兩何之爭”(平安上海的帶頭大哥何志光和中國人壽上海的領軍人何靜芝)劃上一個階段性的句號。
一年試點,成績斐然。
吳小平評價稱:“這一年來,平安上下非常努力,帶頭使中國壽險商品有了根本性的轉變。可以說,平安對整個壽險行業起到了非常好的帶頭作用。”根據保監會的統計,2001年投資連結產品保費收入高達106.62億元,同比增長542.26%。
不過,投連未來的發展,顯然超出了預設的軌道。
于上海試點之時,投連尚在掌控之中。第一批700名投連銷售人員,都是平安的精華,具有3年以上的司齡和保險從業經歷。他們一旦被發現違規銷售,立即將被取消銷售資格。同時平安還安排100%售后電話回訪,設計了第二道防線。
營銷方式上,煽動力極強的產品說明會新鮮出爐,日后也會大行其道;同時平安撰寫了業內第一份產品的軟文和廣告,都開創了金融營銷的先河。
上海試點之后,投連如野草般瘋長,北京、南京、寧波等21個省會和中心城市先后開始上演投連大戲。
久違的“排隊買保險”的場面再度顯現。
“福州客服中心里,每個客戶懷揣一個裝錢的袋子,爭先恐后地擠向現金收付室那個小小的窗口,唯恐晚一秒就會與誘人的財富擦肩而過,福州客服部經理王義明向辦公室借來高音喇叭,搬來長凳:‘大家排行隊,按順序來,每個人都會有機會的!’
“那個時候,好像錢都已經不是錢了,甚至有一天一大早有個柜員在電腦下面發現了一疊5萬元的鈔票,過了很久才有客戶過來認領!”
盛況之下,平安的部分銷售開始變形——收益被放大,風險被縮小。
一些不恰當的信息到處流傳,各地五花八門的宣傳品層出不窮。例如,“一次性投入5萬元,每年預期回報率如果是20%的話,30年后,連本帶利達1068.23萬元”。
銷售亂象愈演愈烈。
2001年12月,平安PA18網站公開的統計數據顯示,“世紀理財”的月收益率最高為4.87%,運作14個月已累計為客戶創造了16.14%的收益率。如此驕人的業績,一直是平安的業務員游說客戶最有力的佐證。
好景不長。到了2001年下半年,在清理銀行違規資金、國有股高價減持、問題股地雷集中引爆等一連串打擊下,股市大幅下跌,上證指數半年間狂挫25.79%。市場轉頭向下,投連賬戶出現不同程度的虧損。數據顯示,2001年發展賬戶虧損454萬,其中基金投資虧損305萬;基金賬戶虧損6655萬,其中基金投資虧損1972萬。
投連險瀕于危機的邊緣。
2001年10月,保監會發布公告,針對新型壽險,例如投連、萬能和分紅保險,提醒消費者要認真了解產品特性,清醒認識自己將要承擔的風險。這被認為是監管部門“對投連產品的風險性給予嚴重警告”。
2001年12月6日,《南方周末》發表了記者杜衛東撰寫的調查《平安“世紀理財”:被隱藏了的虧損真相》。該文稱,如果扣除買賣價差等各種費用,“0.67%的人賺了,99%以上客戶至今入不敷出”。盡管其計算的方法,保險公司并非完全認同,但是,投連險虧損的情況引起市場極大的關注。
人潮又涌向福州平安。不過,這次客戶不是為搶購,而是要求退保。平安福州分公司的“第一次退保事件”被炒作得沸沸揚揚。
很快投連“退保風”吹遍整個市場。到2002年上半年,投連險降幅高達36.04%,全國投連險退保率為4.9%。
受投連影響,平安的聲譽備受影響,保費規模大幅下滑。面對這場可能危及公司生存的危機,平安不得不壯士斷腕,除了拿出巨額真金白銀進行補償,馬明哲亦親自坐鎮處置。
2002年在泰國芭提雅明星高峰會上,馬明哲以《百年老店,誠信為基》做演講,他對平安在投連中的失誤作深深的反省。
平安總部成立了直接向馬明哲匯報的危機處理小組,各地分支機構高度戒備,成立以一把手為責任人,由總經理室直接領導的投連專項工作小組,每天一會,發布投連簡報和動態報告。同時啟動中國保險史上最大規模的客戶回訪,逐步釋放了風險,集體性訴訟案件得以避免。
頗有意味的是,投連事件不久,平安即被某媒體發起的首屆“中國最受尊敬企業評選”評為最受尊敬企業。對于投連之殤,平安認為“在一個不恰當的時機,一群不恰當的人,賣給了不恰當的客戶”。
但是,這是全部真相么?
實際上,就在媒體追打之時,就曾經有友邦的精算師撰文質疑稱,就產品本身而言,同樣存在重大的瑕疵——平安的獲益可能多于客戶,直指平安投連的收費。數據顯示,第一代投連的費用普遍偏高。例如,主險合同包括5.26%的買賣差價、每月0.1%不等的資產管理費、投資賬戶轉換費(首次轉換免費,第二次按投資單位的1%收取,不得超過100元)以及退保費等。
這些費用遠遠高于開放式基金。或許有鑒于此,此后的新型投連險,絕大部分都大幅降價,部分公司的買賣差價甚至為零,完全和開放式基金類似。
由于初始扣除的費用偏高,如果按照標準繳費,客戶第一年能夠進入投資賬戶的資金相當有限。這樣,即使平安在2000年和2001年上半年的投資賺大錢,客戶能夠分享到的仍然是少數。
高費用顯然會侵蝕客戶中短期的投資回報。
2003 年 5 月,保監會下發《個人投資連結保險精算規定》。平安等開辦投連險的公司先后停止了原保單的銷售。至此,第一代投連產品折戟沉沙,淡出市場。
投連危機是中國保險史上第一次因為產品問題引發的公共危機。
但是,這樣的危機并沒有因為平安的教訓而消失。經年之后,中國人壽的分紅、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