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最后一枚銅板(下)
- 2020年04月18日
- 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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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伯明在樓下聽得清清楚楚,樓上傳來的是一個不耐煩的男低音,說完還罵了句臟話。楊伯明腦海里浮現出一個頭發蓬亂、衣著不整、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形象,他突然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慌感,好像是自己干了什么偷偷摸摸的事情被人抓包一樣,差點就落荒而逃,然而他知道,這是好不容易敲開的一扇門,如果這一個客戶再拜訪失敗的話,這個小區豈不是又白跑一趟。
逃跑還是沖鋒?就在他內心經受痛苦掙扎的時候,樓上的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楊伯明像是剛剛跑完了三千米,癱倒在單元樓門口的地上。
自己是躲過去了嗎?躲過去又一次質疑、鄙夷甚至謾罵?
可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這樣無休無止的折磨什么時候是個頭?
許久之后,楊伯明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準備走出小區。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股不知從什么地方潑來的水從天而降!
楊伯明感覺到時,已經躲閃不及,他抬頭一看,發現樓上一個住戶甩了甩手中的水盆,然后關上陽臺窗戶離開了。
竟然有這么沒素質的!怎么也不往樓底下看一看?
楊伯明感覺胸腔里燒開了一團怒火,整個腦袋嗡嗡作響。他想沖樓上罵幾句,可轉念一想,人都走了,估計也根本不知道潑到了自個兒,自己這么一喊叫,全樓的人都認識了,要是再嚷嚷上,吵起架來,以后就別想在這里賣保險了。
這一盆水把楊伯明的心都澆涼了,他拿出身上帶著的紙巾胡亂擦了擦頭上和臉上的臟水,卻怎么也擦不盡內心的沮喪和委屈。
走出小區,寒風一吹,楊伯明渾身一陣哆嗦,趕緊緊了緊身上裹著一件藏藍色呢子大衣。
隆冬傍晚,空氣里滿是蕭索的味道,提醒著楊伯明又一天陌生拜訪的失敗。
楊伯明使勁甩了甩頭,想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通通都甩掉。他低著頭騎著一輛老式鳳凰牌自行車走在街上。路人大多行色匆匆,各走各的路。路燈還沒開,旁邊的一圈小店的招牌已經亮了,他轉頭看了一眼,眼睛像被針扎似的趕緊縮了回去,肚子卻不甘心地叫了起來。
他抬起左手按了按肚子,又拍了拍大衣左口袋,里面靜靜放著一枚銅板。他實在不想把這枚銅板放到右口袋里面,這仿佛是在提醒自己:你楊伯明根本就不是一個做保險的料!可憐自己還幻想著沾沾銅板的靈氣,讓自己能多簽幾個單子,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距離一個月的試用期還剩不到一周時間,如果再不出單,自己可能就要把胸口掛著的001號工牌還給公司了,即使公司為著自己勤懇奔勞的辛苦,寬限一些時間,自己也還是覺得臉上無光。三周前,大家還在稱贊:伯明,你小子博了個好彩頭啊!這時候,這句話卻像一塊大石頭,狠狠砸在他胸口,壓得他喘不過氣。
“唉——!”
正放縱自己的大腦胡思亂想沒看路的功夫,一個低著頭邊吃著棉花糖的小男孩走到了楊伯明的正前方——
“嗞——”
只聽一聲驚恐慘叫,楊伯明的老式自行車稀里嘩啦地摔在地上,像是奶奶家里那臺老縫紉機壽終正寢。
有人跑了過來。深藍色呢子大衣蹭在馬路上了。大衣右口袋里的九枚銅板滾了出來,向盡可能遠的方向逃亡……
“哇——”
小男孩被眼前的自行車嚇到了,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楊伯明顧不得自己,忙從地上爬起來,扶起了孩子。他為了不撞倒孩子,自己自行車趕緊來了個急剎車,孩子沒撞倒,倒是把自己給摔得不輕。只可惜孩子被眼前的突發狀況嚇著了,自己摔倒在地上。
一位少婦三步并作兩步跑了過來:“小寶,你怎么也不小心點,傷著哪兒了?”
孩子手上蹭了一塊皮,滲出了血。這位少婦一看,沒好氣地跟楊伯明說:“你騎車怎么也不長眼睛?你這好歹沒撞上,要是撞上我兒子,出了事可怎么辦?”
小男孩一聽媽媽這話,哭得更兇了。
楊伯明見此情況,忙說:“都是我不小心,實在對不起!我認識一個診所醫生,離這里不遠,我們帶他去看吧。”
要論潞州市區的街道,楊伯明這幾個月可是熟悉了不少,他知道附近有一個診所,自己有點小毛病還去看過一次。楊伯明推著那輛破舊的鳳凰牌自行車,讓小孩子坐在后座上,跟母子二人一塊兒去了診所。路上看見有賣糖葫蘆的,又給孩子買了一根。
醫生一看,說是皮外傷,消毒包扎一下很快就好了。孩子有糖葫蘆吃,也不哭了,楊伯明輕輕摸摸孩子的頭:“這次是叔叔對不住你,你原諒叔叔了嗎?”
孩子吃了一口糖葫蘆:“哼!我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你了!”
孩子的母親用責怪的眼神看了孩子一眼,轉頭跟楊伯明抱歉一笑:“瞧這孩子說的什么話……今天真是謝謝你了。”
楊伯明這才注意到了少婦的身材:她身上裹著紅色貂皮大衣,腳蹬一雙皮靴,一張白凈的鵝蛋臉上閃著一雙好像會說話的大眼睛,又黑又長的睫毛一眨一眨,細長的眉毛顯然精心修剪過,淡淡的口紅讓整個臉龐更顯明艷。
楊伯明不好意思地說:“是我不好意思,差點撞到了孩子。”冷風一吹,楊伯明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少婦見他渾身狼狽的樣子,身上的衣服似乎還沾著水,不由地問:“這么冷的天,你怎么一個人在街上閑逛,還這么心不在焉的?”
“我……在保險公司上班,其實剛才我正在想該去什么地方拜訪客戶、做保單。”
“什么是保險?”
楊伯明看了看小男孩,不敢再提給人保障死亡、殘疾的事,簡單介紹一款“陽光600”的少兒險種:“就是交保費,給孩子存錢上大學、結婚時用,收益比銀行高,有意外傷害負責賠償。”
“我聽著挺好啊,交多少錢?”
“孩子幾歲了?”
“四歲。”
“四歲的話入保險會更便宜一點,10歲以上的話就要年交600塊錢,孩子不滿10歲,按比例會少交一些,我幫您算一下。”
“好的,你給我算下,我買10份。要辦什么手續?”
楊伯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您可以先簽投保單,交錢后公司給出保險單,我給您送過來。現在就辦嗎?”
“行,我家離這里不遠,本來是帶她出來買蛋糕的。外面這么冷,你跟我去家辦理吧。”
這是光華小區旁的一個別墅區,這位少婦住在一棟獨門獨戶的二層小樓,裝修很豪華。進了她們家的歐式院門,一條小徑通往房門,小徑旁是一個精致的小院,里面種了花草,還有一棵樹,樹旁置了些裝飾用的漂亮形狀的石頭,小院一旁有個小亭子,里面有一張桌子和四把椅子,應該是夏天乘涼、玩牌的地方。少婦招呼楊伯明進了客廳,坐在皮沙發上,遞給他一杯茶,又拿好多水果、零食給他放在大理石茶幾上。
楊伯明把整個房間的布置環顧了一圈。客廳頂上垂下一盞水晶枝形吊燈,中央放著一臺大概有四五十英寸的大電視,旁邊是家庭影院和一個大魚缸,一面墻上掛著一張巨大的結婚照,另一面墻上掛著一幅歐洲風格的油畫,都用燙金畫框裱了起來。右邊和對面有門通向其他房間,一眼望不到這幾間房間的頭。客廳一角還有一個實木做的旋轉樓梯通往樓上。
小孩子一回家就跑回自己房間玩起了玩具。楊伯明道了聲謝,接過茶,心里熱乎乎的,這待遇也太奢華了吧!這還是自己跑保險以來的頭一遭。他感覺自己不是一個底層的營銷員,而是一個尊貴的客人。
少婦似乎讀出了楊伯明心里所想,對他笑了笑:“我在家看孩子,老公在外做生意。”
“太感謝您了,以后還請您多多幫助呢,這是我來保險公司做的第一份保單,多虧了您,您不僅漂亮有氣質,人也這么好!”楊伯明心里又感動又羨慕。
少婦有些不好意思:“你不用這么客氣,我叫楊麗麗,孩子的傷感謝你幫忙,以后有什么需要幫忙就說一聲。”
“好的好的,我叫楊伯明,是我不小心撞了孩子,真不好意思。”
“是孩子只顧跑,沒看到你的自行車。好在沒什么大礙,一兩天就好啦。話說你們每天都在外面跑業務嗎?我認識保險公司的人都坐在辦公室等客戶上門的,沒見他們出來跑業務。”
“我們是保險公司的營銷員,他們是正式工,不用出來做營銷,我們這批營銷員是業界的新生事物,公司剛剛招進來的,沒有底薪,沒有工資,收入全靠跑業務。我跑了快一個月,才做了你這第一份保單。你真是我的貴人。”
“你們做業務真不容易。可能宣傳不夠,我就從來沒聽說過你說的這種婚嫁金保險,這么好的保險,我想人人都應該買,現在家家都是獨生子女,恨不得捧成小公主、小皇帝,為孩子投入,哪兒還有不愿意的?”
“其實更應該保的是父母,他們保障好了,才能保證孩子的未來。”
“還有給我們保的產品?”
“有啊,有養老的,大病的,還有儲蓄型的。”
“那你給我介紹一下,保什么好,我給自己和我老公都辦了。”
“真的?我不是做夢吧?”楊伯明睜大了眼睛。
“哈哈哈,瞧你大驚小怪的,不就是幾千上萬塊錢嗎?既然好,就一次辦了唄,總比我打麻將輸了強。”
一句話,讓楊伯明感受到了許久沒有的暖意,他趕緊壓抑住激動的心情,詳細介紹了公司的養老和醫療產品,給楊麗麗辦了兩個險種,他告訴楊麗麗,她老公的保險合同需要等他回來親自簽字后才能辦,不能代辦,否則無效。
楊麗麗答應著說:“等我老公回來,我通知你過來辦,給他也辦這兩種。”
“如果你有閑錢的話,一次交清比年交更好,保險里的行話叫‘躉交’,算下來能少交40%的保費。辦了保險,資產可以得到保全和傳承,如果做生意急需資金,還可以拿保單抵押貸款,按80%的保費貸款,利息和銀行貸款差不多,可以半年或一年之后還貸,貸款期間保險繼續有效。保險交一份保費,能得多項保障。”
“能少交這么多錢?那不是挺好嗎?”楊麗麗一笑:“我一會兒就給老公打電話,讓他盡快回來給他一次交清。太感謝你了,你不來,我根本不知道保險公司有這么好的產品。”
“我應該感謝你對我工作的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