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 2020年04月18日
- 1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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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會散后,周辛楠問蘇曉鳴下午是否有安排,約他一起去拜訪一位特殊客戶。
蘇曉鳴問其“特殊”性,周辛楠一咧嘴直言不諱告訴說是從前的戀人,現在開了家幼兒園,決定游說她動員小孩家長投保。他還把從前戀人的品貌向蘇曉鳴大肆吹噓一遍,嘆息自己一生最大的遺憾莫過于和她有緣無分。蘇曉鳴問她是否現在有男朋友。周辛楠黯然地說早有了,是汽車司機。
蘇曉鳴說換了自己槍口逼著也不會去見她一面,何況她已經另有新愛,更不便去攪擾他們的平靜。
周辛楠心有不甘,但在蘇曉鳴跟前裝出一副豁達姿態,說成不了夫妻難道連做普通朋友也不行嗎?蘇曉鳴說,即使胸懷最寬廣大度的男人也不會對自己的情侶和她以前的戀人相互來往而無動于衷。
周辛楠已經鐵下心要見初戀情人,但內心多少還是有所顧慮,怕撞上那個“他”。那個“他”還是他的小學同學,原本是穿開襠褲一起玩大的伙伴,不過現由于各自扮演的角色的尷尬,彼此間心存芥蒂。于是他拉蘇曉鳴結伴同行,一是為了壯膽,二是怕萬一遇上那個“他”也好避嫌。
晁主管由俞婷挽著臂膀從辦公室出來。
晁主管和俞婷一向親熱有加,總以“家鄉人”稱呼彼此,其實所謂的家鄉人,是晁主管的娘家和俞婷同屬一個小鄉鎮。
俞婷為人熱情好客,頗有俠女風度,長相一般,大眼睛,圓臉形,一頭短發,衣著得體,唯一缺憾是膚色不白。她時常穿套裝為主,基本沒見過穿休閑服飾。俞婷家承包了六七畝魚塘,以養魚為業,她在公司動不動就邀約要好的同仁去釣魚。大伙兒一見她,第一句話往往是“魚好釣了嗎?”她便說“好釣快哉”,或者是“去不去?”久而久之,“魚好釣了嗎”成了大伙兒對俞婷的專用語。
蘇曉鳴見晁主管靠近,驀然有一種像犯錯的孩子遇見大人的不自在。
周辛楠忙騰出身旁的椅子請俞婷坐。伊舟老遠挨攏來搭訕。
晁主管爽朗地說:“咱們什么時候有機會去俞婷家釣魚好不好?我們全都去!我家小方釣魚非常歡喜,我家里魚竿長長的好幾條呢!——蘇曉鳴魚會不會釣?”
蘇曉鳴搖頭說不會。周辛楠和伊舟對釣魚饒有興趣,表示大為樂意,恨不能立刻動身。
沈希明湊進來問大家熱鬧地說什么,一聽說去釣魚,拍手稱好,一再央求屆時別忘叫他一聲。
俞婷敲定地說:“大家說好了,倒時一定要去!”
看未到午飯時間,蘇曉鳴記起婦女兒童商店營業員對壽險興趣濃厚的情景,便回住所途中繞道獨自轉向舜水北路,打算去拜會一下李先生。反正李先生的老婆意向十足,攻下他基本不成大問題。
跑壽險營銷已經一個多月,再不進張保單,他還有什么臉面在營銷部混下去。不管保單金額多少,只要能夠破了蛋,就心滿意足了。他目前只有破了保費業績的零記錄,他才可能挽回逐漸被邊緣化的局面。
舜水北路家電維修的店面找來找去僅一間,門面小得不起眼。他走近窗口,朝里一瞧,一個男子正朝東的柜子上捏了小電烙鐵焊接。
蘇曉鳴未證實確切身份前不敢貿然搭腔,待看清白壁上掛的那張個體營業執照上的注冊人姓名,便輕聲地問:“你是李先生吧?”
李先生停下手中的活兒,近視鏡片里那對小眼睛疑惑地打量著蘇曉鳴。
蘇曉鳴邊自我介紹邊恭敬送進名片。
李先生說:“我不保險。”
蘇曉鳴說:“你夫人婦女兒童商店上班的是吧?是她叫我尋你的。她很想為你們寶貝千金投保。我特意過來征詢你的意見。我覺得你們為寶貝千金想得非常周到,非常富有遠見。”
李先生說她的女兒很小,出生沒多久。蘇曉鳴說:“我們公司的險種規定最低投保年齡為九十天。我們公司的‘博士星’和‘人生樂’兩個險種最適合出生不久的小孩子。如果你認為你對我們的險種需要進一步了解,我很樂意為你詳細講解一下,使你有個正確的取舍和選擇。”
蘇曉鳴取出條款,一款一款為李先生細致地講解。李先生分析了險種的特點,看好“博士星”,表示回去跟妻子合計一下作最后定奪。蘇曉鳴大喜過望,留下兩份條款供李先生回家參酌。
蘇曉鳴午飯咽下后懶洋洋躺在床鋪里看書,睡意正蠢蠢欲動地發起攻擊,周辛楠敲門了。
周辛楠急切地攆著蘇曉鳴向城東一個叫“梁橋”的小鎮趕。騎自行車沿著省級公路足足趕了一個小時。舉目望去,仍不知何處是終點。騎得兩腿疲乏酸麻,加上烈日當頭,燒烤得人是汗流浹背,又累又渴。
半途中遠遠見一家小店,仿佛餓鬼見到飯莊,周辛楠殷勤地慌忙連奔帶跑捧了四瓶冰礦泉水解渴降溫。
蘇曉鳴問路途還剩多遠,周辛楠回答自始至終兩個字:快了!從起程出發到達此地,“快了”兩字從周辛楠嘴上一路不絕,已讓蘇曉鳴徹底失望透了。
蘇曉鳴說:“辛楠,你實話告訴我,還有多少路程?你怕我會中途一個人掉頭?我看再過去寧波都快要到了。”
周辛楠指了指三百米左右的岔道口說:“不遠了,就在前面。”
二人一前一后從岔道口躥下去,繞過一片田畈,差不多見著了駝峰般起伏的小山。機耕路面坎坷不平,一路沙石磕碰得車胎蹦蹦跳,坐著好比跳迪斯科,偶爾擦過一輛農用車,飛揚的灰塵把你卷進云里霧里。
大約艱苦跋涉了十多分鐘,綠草樹陰遮掩的山麓下,露出一壟一壟的黑瓦屋頂。
吳家村終于近在眼前了。周辛楠停下車,給初戀情人預先撥個電話,問她男朋友是不是在家。當被告知不在,才放下心向村莊闖去。
穿行在村內蜿蜒的小路上,迷魂陣一樣轉得暈頭轉向。農家院子里豢養的狗見陌生人走動,吠吠之聲此起彼伏,有幾只兇狂的咆哮著尾追而來。周辛楠面不改色,只管前方領路。蘇曉鳴見有惡犬追擊,心里發憷,握車把的手臂一晃蕩,車胎直打轉,險些撞上轉彎處的一棵電線桿,驚出冷汗一背,慌忙緊急一剎車,前輪蹦上一壟小石堆,幸好腿撐的及時,不至于摔個人仰馬翻。狗是欺軟怕硬的畜生,見人惶恐失措,越發兇相畢露,張牙舞爪地撲沖而來。蘇曉鳴危急關頭猛蹬一腿飛似地跑開。氣勢洶洶的狗見陌生人遠去的背影,干吼了一會兒唔唔嘟囔著無趣地退了回去。
蘇曉鳴緊隨周辛楠,聽得狗聲寥落稀遠,方喘過一口氣。他相信他們這副情形仿佛是當年掃蕩的日本鬼子,差不多把整個村鬧騰得雞飛狗跳。
周辛楠在坐北朝南矗立的一幢剛建造不久還未任何裝修過的兩層樓房前停下車。開闊的院子中央的水泥地面上曬滿金黃的稻谷,烈日下散發著濃郁的豐收的氣息。院子南面是一棵枝繁葉茂的桃樹,樹陰底下一溜狹長的自留地,一個赤腿光膊的中年農民正鋤草,黝黑結實的肌塊爬滿班駁的光圈和亮晶晶的汗珠。一把把的草扔在路旁,很快被陽光烤蔫烤癟。
周辛楠走近農民親切低喊了一聲“童伯伯”,推了車子進了低矮的由斷磚碎石壘筑的院墻。
鋤草農民放下镢頭,摸去臉上淌著的汗水,朝周辛楠和蘇曉鳴點點頭,憨厚地笑笑,便扯開嗓門向屋里喊:“瑤瑤!辛楠來哉。瑤瑤!”
屋內“哎”的一聲應,隨即左邊一間獨立的小房門口閃出一位清雅標致的女子。她的穿戴不怎么時髦前衛,卻樸素端莊,頗有一番小家碧玉的俊秀。
她見著周辛楠,忙引進正屋。她的父親叮嚀女兒,他睡的床底下還有兩個西瓜剩著,叫拿出來招待客人。
屋內因未曾經過任何粉刷和裝飾,墻壁裸露出紅色的磚塊和灰色的水泥墻柱,家具稀少而陳舊,農用器物堆得雜亂滿地,給人于古廟般的蒼涼。屋子正面的磚壁上方垂掛了一幅已故女主人的遺像。
童瑤勤快地打來一盆涼水,招呼他們洗臉,然后搬竹椅子叫客人在飯桌旁坐。
周辛楠接過椅子說:“自己來,自己來。這么客氣干什么呢!”
童瑤抱出一個大西瓜,沖洗干凈后在眾目睽睽下操起菜刀熟練地劈成塊狀。那鮮紅的瓜瓤又潤又亮,咝咝地淌汁水,誘得人直咽唾液。她把瓜遞給客人,轉身到門口招呼父親和隔壁妹妹來吃瓜,在回身之際伸手往東邊一扇小門敲擊了兩聲。這個出其不意的動作,不但使蘇曉鳴費解,更令周辛楠一片狐疑,臉色微妙地起了變化,眼光東張西望搜尋某些蹊蹺之事的蛛絲馬跡。
周辛楠的目光忽然一陣怪異,門角落的一雙棕色皮鞋的發現令他局促不安,殘缺的瓜停在嘴邊忘記了啃。
東小門吱嘎一響拉開,出來一個男青年。
男青年的身材與周辛楠不分伯仲,也一米七多一點的個子,相貌很普通,唇色有點紫,但牙齒整齊白亮。
周辛楠窘得臉像煮熟的蟹,恨不有個洞鉆下去。
男青年急忙掏出香煙分發。周辛楠婉言謝絕,蘇曉鳴搖頭說不會。一旁的童瑤說:“辛楠,你以前不是煙抽的嗎。”
周辛楠說戒了。那男青年質樸而拘謹地空洞一笑,話也不說,抓了一塊瓜找把椅子六神無主地坐著啃。
“辛楠,一路自行車很熱吧?”童瑤坦然坐在桌子對面問話。
周辛楠說:“廢話嘛。當然熱呀!有辦法吶!”
周辛楠乘男青年不注意,拿眼睛生氣地瞪了瞪童瑤,責怪她把自己害得好難堪。
門外又進來一個女子,是童瑤的妹妹。她長得比她姐姐高且胖,面目臉型活脫脫是磚墻上遺像的年輕翻版,皮膚有點黑,面皮上雀斑點點,尤其是胸部發育得蠻飽滿,成熟得像個剛滿月子的少婦,從外表上看極容易讓外人長幼倒置。她認得周辛楠,便毫不顧忌地和這個以前她家的常客攀談了幾句,說話略微帶些口吃,咬西瓜時腮幫子一鼓一鼓的,一粒黑瓜籽跳蚤般粘在下巴渾然不覺。
蘇曉鳴看了忍不住要笑,卻被她發出來的一陣狐臭壓下去,胸中惡心難受,大煞胃口。
童瑤問妹妹,孩子們醒了沒有。她妹妹說早醒了,現正乖乖地在畫圖畫。男青年把瓜皮一扔,站起身說:“我去看看。”
童瑤的妹妹一邊“梭梭”地啃瓜一邊也跟出去。
童瑤拿一條毛巾,讓周辛楠和蘇曉鳴揩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