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 2020年04月18日
- 1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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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旬后,天氣不知不覺中悄悄地開始涼爽起來,太陽減弱了往昔的咄咄逼人,尤其臨近國慶節的幾天內,秋意漸行漸濃。大街上女性的衣著裝扮似乎并無多少改變。所謂“九月亂穿衣”,初秋依然是體現女子韻味的舒適季節,而款式向來單調的男性市民中,脫下短袖襯衣換上長袖襯衫和夜間穿西裝革履的人日漸增多。
今日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的中秋佳節。中國大通保險公司舜城支公司全體員工正匯集紫月亮歌舞廳舉行文藝晚會。傍晚后,不論產險還是壽險的人員,大部分穿上新配發的藏青色工作服,男士是風度翩翩的西服,女士則是端莊大方的套裝。當然也有一部分人士仍穿著自己喜歡的便服。每一位人員的前胸不約而同都佩戴了一枚藍白相間的印有和平鴿圖案的圓形徽標。
蘇曉鳴和伊舟自然也是西裝族,因為有節目表演,盡量把自己包裝得精神一點,而認為是“三寸丁”身材的周辛楠,對穿西裝望洋興嘆,換了件米黃色茄克式外套。
大伙兒麇集在會議廳聽候安排。張凱琴利用人員到齊的機會,發起保險代理人資格考試的準考證。這項事務按例應屬于楊學敏的職責范圍,怎么今天由她代庖呢。準是楊神甫趁國慶長假回上海“探親”去了,難怪一整日沒見著他瘦猴一樣躥來躥去的影子。
接下來各位主管給組員發放入場券,人手一張。個別組員嫌入場券不夠,要求多領。主管們說,這入場券是每位員工在活動中抽獎的“獎券”,不作為入場憑證,凡帶有朋友光臨,一概暢通無阻。并提醒大家在入場前把“獎券”存根處撕下,晚會上抽著誰有獎品送的。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大家奔向紫月亮舞廳。
紫月亮舞廳今晚大通保險公司包場,對外停止營業。大門口,兩位服務員各捧一個紙板箱候著,不時有人員撕下入場券往圓孔里投。另外一個服務員向來人發放粉紅的節目單。
晚會開幕還早,舞廳里人頭攢動,鬧嚷嚷像捅開的馬蜂窩。產、壽兩部門連座位也涇渭分明。產險部在場子右邊,壽險部坐在左側,雙方沿著一米來高的舞臺圍成半個圈。舞臺兩旁各聳立一臺烏黑的大音箱,背景是一道猩紅帷幔,上頭撐一橫橫幅,斗大的一排黃色字體為“大通保險迎國慶慶中秋文藝晚會”。
所有出席的員工三五能成群地各湊坐在一張張的小圓桌旁,每桌都擺滿茶果飲料。
晁主管今晚帶了女兒同來。她女兒十足一個乖巧可人的寧馨兒,見著伊舟、蘇曉鳴等男人,甜嫩嗓音“伊舟阿舅”、“曉鳴阿舅”、“某某阿舅”的叫個不停,見了女人,也不論年齡,一概阿姨阿姨叫,逗得那些女員工擠著跟她打趣,著實給沒開幕前的晚會現場增添了不少樂趣。
晚會開幕。男主持人是產險部的鐘林。他平常戴近視眼鏡,今晚不知何故偏是摘了,眼睛瞇成細縫,好像打盹假寐,老遠望去只見到一對眉毛。女主持人是壽險部新加盟不久的金薇薇,據說在學校里曾是文藝骨干,一張臉蛋白里透紅,身材略顯豐滿,偏偏著了旗袍,讓人想起“通貨膨脹”這個經濟術語。據說她還臨時替代過學校廣播的播音員,一副嗓音格外洪亮,一口普通話發音的標準度在整個營銷部也是屈指可數的,只不過冷不丁會躥出白字來。
首先是領導致辭。腦滿腸肥、體態龐然的周運鴻執了預先由別人起草的講稿照本宣科念了一遍,嗓門咳咳咳地響起來像超負荷的破拖拉機,劣質的普通話夾帶著油滑的舜城腔,還不時蹦出幾聲嗆,三種腔調交相輝映,倒真有點“生動活潑”。講稿不知哪個起的草,除了開頭“金風送爽,丹桂飄香”是老掉牙,以下通篇毫無實質內容,應酬加口號式的空洞詞句。周運鴻一講畢,產險部掌聲爆發,壽險部稀落寥寥,只有袁國倫那桌的手掌拍得格外有勁。
第一個節目是產險部的女業務員表演的傣族舞,平心而論她的舞蹈跳得很有專業水準,葫蘆絲迂回悠綿,把人帶入西雙版納的旖旎風光。
接著產險部男業務員獨唱《故鄉的云》,模仿費翔以假亂真。
繼而是游戲節目。舞臺上一字擺開三張小方桌,每桌擺上四瓶可樂,分兩瓶一處,請臺下人員踴躍參與。游戲規則是一分鐘內誰先喝光兩瓶可樂,獲勝者給予物質獎勵,未能通過者要罰以“智力”考驗。產險部走上一女兩男。那女的是產險部大廳服務臺不茍言笑的年輕女服務員,不過這個常使多情男子碰一鼻子灰的“冷玫瑰”今晚臉靨紅艷艷地像盛開著爛漫的桃花。那兩個男的年齡已近不惑,沉重中透著成熟。壽險部是一男兩女。男的是沈希民,兩女的是“近視眼”劉依娜和會計徐蔚波。六個人站在方桌內側,在主持人的指揮下擰開可樂瓶蓋,一聲令下后,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吞咽起來。徐蔚波咽得猛,可樂岔向氣管,嘩一聲往外噴,隨即引得一陣劇嗆。
“時間到!”鐘林喊停。
六人中只產險部一位男業務員和沈希民在規定時間順利將兩瓶可樂喝得蕩然無存,其余四人都有海拔不等的剩余,只好留在臺上等候主持人懲罰性個“補考”。
鐘林給四人依次編號。金薇薇一手執麥克風一手捏了一張小紙片對產險部的男業務員說:“一號,請問《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是什么時候通過,什么時候施行?”
這個問題最簡單不過了,大凡從事保險業的人沒有不清楚的,一號干脆利落地回答說:“二OO二年十月二十八日第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四次會議通過,二OO三年一月一日起施行。”
“回答正確。”金薇薇說。
“二號。”鐘林向產險部女業務員提問說,“請問風險的定義是什么?這是保險人的基本常識,對我們保險人來說應該了如指掌。”
二號略一思忖回答說:“風險是指在特定的客觀情況下,在特定的期間內,某種損失發生的可能性。回答完畢。”
“完全正確。”鐘林說。
“三號請聽好。”金薇薇問劉依娜說,“風險的五大特點指的是什么?”
劉依娜扶了扶眼鏡,又搔一搔頭皮,說:“......風險存在的客觀性,風險存在的普遍性,某一風險發生的偶然性,大量風險發生的必然性和......”
鐘林叉著手掌亮出五個指頭說:“是五大特點,你說出了四大,還差最后一大。請三號仔細再想想。”
劉依娜支吾著向臺下的同事們看,希望得到提示,很快她聽見壽險部營銷員提供的答案,慌忙說:“風險的可變性。”
“算你過關。”金薇薇畢竟是壽險部的人,心多少向著本部,搶在鐘林提出抗議前頭替劉依娜解圍。
鐘林對準徐蔚波說:“四號,保險公司對保險資金的運用請問遵循哪幾條原則?”
徐蔚波扳著手指頭說:“合法性、安全性、效益性、分散性、流動性。”
問答題后便輪到搶答題。搶答題的內容已經不單純局限于保險領域,文學、歷史、體育都有涉及。
在問答題中,一個白字的出現,害得金薇薇剛建立起的個人聲望大幅度下跌,像一件純白襯衫當胸口滴下一痕墨跡,造成無可挽回的遺憾。金薇薇在問及唐玄奘、丘處機、張騫誰曾兩次出使西域時,將張騫錯讀成張賽,頓時臺下呼哨四起,竊竊私語。鐘林見狀重復一遍答題。金薇薇起先沒發覺到自己的錯誤,見臺下一片嘩然,還以為問題難倒住眾人,被鐘林一糾正,恍然意識到讀了白字,沒法補救,臊紅了臉無地自容。也就這么一個白字,金薇薇就此在營銷部落下了個“張賽”的諢名,被私下里叫開!
產險部接下去表演了段越劇清唱,是《白蛇傳•西湖山水還依舊》,那個綜合科長別看半老徐娘,嗓音卻嘀溜溜的嬌嫩,噱頭勢擺得十足,唱腔凄婉悱惻,幾乎唱出了白素貞滿腔的凄迷、哀傷和委屈。著實博得陣陣掌聲。
隨后是伊舟的吉他獨奏“愛的羅曼司”,鐘林搬把椅子讓伊舟坐著彈,一邊半跪著湊攏麥克風,讓樂聲響亮地傳播開去。伊舟嫻熟地撥著弦,垂著眼只顧看自己的手指上下撥弄,不時還以緩慢的搖頭姿勢來配合樂聲的旋律,一副自彈自樂的沉醉。
下面的游戲是“成語表演”。游戲規則是先由一人在主持人手中抽取一個寫有成語的卡片,然后用肢體語言表現出成語內容,叫另外一人猜。最逗得大伙兒捧腹大笑的是產險部一個胖子,抽的是“婀娜多姿”,她變盡花樣也無法讓另外那人猜中。那人一會兒是“張牙舞爪”,一會兒是“興妖作怪”,一會兒又猜“手舞足蹈”,直急得胖子抓耳撓腮。兩主持人笑成一團,臺下人群爆笑聲一浪高過一浪。
游戲一過是壽險二部的女新人表演詩朗誦,她頭發又短,穿一身灰色衣褲,看人老昂著腦袋,動作幅度笨拙,模樣有些可笑。她朗誦的是蘇曉鳴那首《關愛生命的使者》。她剛出口時還有點朗誦的韻味,后來慢慢成了誦讀,像小學生背誦課文,由于怯場,紅了一脖子,語調漸漸平緩,口齒模糊起來,音箱內一聲接一聲傳出尖銳刺耳的囂叫。
好好一首詩被她朗誦成這副德行,蘇曉鳴替自己惋惜。
朗誦完畢,壽險部還是報以熱烈的掌聲,產險部指指點點似乎沒人表示。金薇薇為了挽回適才丟失的面子,盡量展示自己的口才,信口開河把朗誦者贊揚一遍,仿佛自己獲悉獨家新聞一樣忽然提高音量說:“大家可能不知道,剛才這首詩歌還是茅梨芬小姐自己創作的呢!”
話音沒落,壽險部頓時又嘩然一片。那些知情者無不指責金薇薇是亂彈琴。
詩歌真正的作者心里不由泛起一縷澀澀的滋味,功勞被人冒領一樣的感覺。
晁主管抱了女兒匆匆跨上臺,從有點不知所措的金薇薇手中抓過麥克風,澄清真相說:“各位同仁!主持人小姐看來有所不知,剛才朗誦的這首詩歌其實不是茅梨芬寫的,我們營銷五組的蘇曉鳴先生創作的,在《大通營銷》刊登過。”
晁主管向蘇曉鳴方向一指,似乎在示意蘇曉鳴上臺去作簡單介紹簡。
蘇曉鳴沒上臺,在座位前很低調地站了站身又坐回去。
金薇薇慚愧地朝蘇曉鳴說了幾句致歉的話,心里一個勁埋怨自己所犯的第二個不可饒恕的錯誤,怪自己沒弄清楚作者就張冠李戴。
晚會仍繼續著。產